论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人物病态心理刻画

 2023-11-09 09:04:45

论文总字数:18830字

摘 要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誉为“最高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他对于探究人类心理最深处的隐秘和病态心理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爱。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像是在洞悉阅读者自身,甚至包括读者有所觉却又怎么不明晰的那一部分。

《卡拉马佐夫兄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书中的主要人物不是很多,但个个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病态心理。本文将主要探讨书中出现的六类病态心理现象,然后结合原著将其具体表现状态展示出来,并从环境影响、人性及俄罗斯民族传统宗教信仰等方面探究其成因。

关键词: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病态心理;极端化倾向

Abstract:Known as the "highest realist," Dostoyevsky had an unusual passion for exploring the deepest secrets and pathologies of human psychology. Reading Dostoyevsky is like reading the reader himself, even the part of the reader who is aware but not always clear.

The Brothers Karamazov is Dostoyevsky"s last novel. The main characters in the book were not many, but all of them had more or less pathological psychology. This article mainly discusses the phenomenon of six kind of morbid psychology in the book, and then combined with the original display its specific performance status, and influence from the environment, human nature and traditional Russian national religious beliefs, etc, to explore its causes.

Key words:Dostoyevsky; The Brothers Karamazov ;Morbid psychological;Extreme tendencies

前言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在给友人的信件上说,他自己是“最高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即“他非以表现外在现实为主而是以表现‘人心灵的现实’、表现人心灵中潜在的‘地下室’这一点为主”。[1](p3)人的本性中有许多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阴暗面,只不过平时个人活在集体中,再加上自身的超我监督着自我压抑着本我,所以大多数的人都会以一种合乎社会规范的状态行动着。但毕竟本性中的劣根性是存在着的,它只是被压制着,并不是完全被消除。所以总有它脱离掌控的时候,其程度可大可小,即使是在最和谐安康的年代,社会上还是会出现许多作奸犯科之类的事情,人与人之间还是会出现许多骇人听闻的勾心斗角,即使是最高尚的人也不免会为自己偶尔冒出来的某些想法感到难以启齿。当这些劣根性以一个不那么大的程度出现在人类社会中时,人们可能会诧异,会愤怒,会作为饭后谈资。总而言之,虽然它们偏离了正常的道德规范的轨道,会引起人们的情绪波动,但,这不是很常见的吗?既然和谐年代里,高尚的人心中,人的那些心里的阴暗面都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作怪,那么,在不那么正常的年代里,本我中的劣根性被无限地激发了出来,而超我自我又因为特殊的社会环境而出现怠工的情况,这个时候人就会产生出那些在和谐年代下出现的相对来说较普遍的心理阴暗面的极端化倾向——病态心理。

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处的年代,正是俄国从尼古拉一世的残暴统治到农奴制改革、资本主义渗透的转型时期。一切都处在动荡不安和混乱不堪之中。处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再加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因彼德拉谢夫斯基小组案所遭受的十年流放加监视的经历和个人对于医学和心理学的浓厚的兴趣,导致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一个“最高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的出现。他的出现,对于人类来说,既是福音又是灾难。依据前面所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描写的人物的病态心理,虽然有着它特定的社会时代背景和民族特性,但在其中还是可以找到各时代中的全体人类心理的共通性的,它带有一定的普遍性。所以说,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像在剖析自己,读者总可以在其间找到自己的影子。能够认识自己是可喜的,但它又让那些企图装睡的人不得不直面自己的阴暗面,鞭笞着自己的灵魂。

本文所要探讨的病态心理,即在特定时代背景下偏离正常道德规范的具有极端化倾向的心理状态(这里不包括对于宗教的狂热信仰),且这些心理状态与各时空的全体人类的心理状态具有共通性。《卡拉马佐夫兄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最后一部重要的长篇小说,下面笔者将就此部小说中的人物进行分类来深入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病态心理的刻画,并对其病态心理产生的原因进行深入分析。

一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病态心理的刻画

(一)自尊心理的极端化发展——自卑、极度自尊、自负、虚荣、偏执狂

这一组要讲的人物有四个,他们分别是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柯里亚、老费多尔和斯麦尔佳科夫。他们的自尊心理由于极端化的发展,呈现了自卑、极度自尊、自负、虚荣、偏执狂几种不同的状态,因此他们的病态心理并不是单一的静态状态,而是多元交织的动态发展状态。自尊,是指尊重自己,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不容许别人侮辱和歧视的心理状态。而自卑、自负、虚荣和偏执狂是自尊心强带来的消极心理状态。几种心理甚至可以互为因果,当某一种心理出现不平衡的状态时,它就有可能往某一极端化的方向发展,从而演变成另一种心理状态,病态心理由此生成。

偏执狂是自尊心达到了一种无法控制的程度而表现出来的反社会倾向,属于自尊狂妄。卡捷琳娜有着极强的自尊心和掌控欲,这种强度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偏执狂的程度了。因为登门找米卡要钱下跪的事,她觉得受到了轻视与侮辱,事后在即使不爱米卡的情况下,也要用米卡未婚妻的身份将两个人绑在一起,想要驯服米卡,折磨着彼此。在给米卡三千卢布的事情上,即使她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及可能发生的趋势,但还是在自尊心和掌控欲的作祟下,情愿赌上一把。高傲的人是不屑于低下头来与低于自己的人撕破脸皮对峙的,她要的是对方心甘情愿的驯服。如果米卡接受了,那么他就是背叛者,米卡的卑鄙形象更能衬得她的受害者形象,而与此同时,也相当于这一次是她将米卡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虽然卡捷琳娜遭到了“背叛”,但同时她也侮辱了米卡的自尊;若是拒绝了,那她就维护住了她未婚妻的尊严。在约见格鲁申卡的事情上,也很能体现卡捷琳娜极强的掌控欲、优越感以及在她体面人外表下的暴躁和癫狂。面对她的“情敌”,卡嘉首先想到的是要“笼络”对方,客气地将对方请到家里,和气地谈话,亲昵地举动,企图用这些甜言蜜语来使对方丢盔弃甲站到自己的这一边,还能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宽容大度,以“体面人”的方式轻松结束这场混乱。从她不听两个女亲戚的劝告执意要将格鲁申卡请来家中这一举动可以看出,她是个固执己见,高傲,自尊心极强的人,她不愿意放下身段与格鲁申卡硬碰硬;而她想通过甜言蜜语将格鲁申卡降服则显示了她的极度的自信和掌控欲。她自认为凭她的手段完全可以迷惑对方,让对方从心底对自己膜拜,而自己则像女王般对对方施以恩舍。

自负,是一种极端的自信,建立在自卑的基础上。自负的人往往主观地贬低他人或过分地抬高自己来确立自己内心中的位置。看过陀翁对柯里亚这个小男孩的描写的读者,对他最大的印象一定是他有着“极度的自尊心”和“极度的自负”。他出于极度的自尊心,不顾死活地想充当好汉,就躺在轨道下面让火车从他的身上疾驰而过,因此获得了个“不顾死活的人”的名称,并因此“既高兴又得意”。我们还可以从他的种种表现看出他的自负的心理。比如将茹奇卡改了名字藏起来训练,不顾这一个多月内伊留莎的悲伤与期盼,就算是到了伊留莎家探望,他对伊留莎的病情也不是太关注的,他最关心的是他的把戏所带来的效果。他渴望自己成为与众不同的那个人,看他在伊留莎家的表现:训狗、集市上“鹅”的事件、玩具小炮、关于古典文学的看法,这次探望完全成了他炫耀自己的专场。当卡尔干诺夫说出了一直代表着柯里亚学识渊博的“特洛伊的建立者”这个“未解之谜”的答案时,柯里亚感到地位、尊严都受到了侵犯、侮辱,他“露出轻蔑而又冷淡的神情,继续用眼睛打量着那个不逊的孩子:‘怎么是他们建立的?而且一般地说,建立一个城市或国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他们跑了来,每人砌上一块砖头,是不是?’”[2](p625)而后抛开这个问题,继而提出自己“压根就不尊重世界史”,继续保持着自己“与众不同者”的姿态,维护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形象。

自卑是一种自我否认,对自己没有信心,也对自己不认同的心理表现。主要表现为敏感、失衡和情绪化。老费多尔的“小丑心理”则是他的自尊心发展不平衡,出现极端化倾向发展的产物。老费多尔在第一任妻子与别人私奔以后,声色犬马,“走遍全省,含着眼泪对一切人抱怨抛开他的阿杰莱达·伊凡诺夫娜,还说出一些做丈夫羞于出口的闺房琐事。这主要是因为他对于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可笑的受了辱的丈夫的角色,有声有色地描写关于自己所受耻辱的细节,似乎感到愉快,甚至引以为荣。”[2](p5)这是他的极度自卑心理的表现。老费多尔甚至从这种自受委屈的角色扮演中获得了乐趣,感受到了美感。

“……觉得受委屈真是很愉快的……我正是一辈子都在因受委屈而愉快,为美感而自觉受委屈,因为做受屈的人不但愉快,而且有时很美。”[2](p42)

在院长宴会上,老费多尔带着一种撕开脸面,不顾一切的报复心理去而复返了。他“想为自己的丑行而向所有的人复仇”。“有一次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这样恨这个人?’他当时就以小丑式的厚颜无耻信口答道:为什么吗,的确,他并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坏事,但是我却对他做过最没良心的坏事,而一旦做了,就正为了这个而立刻恨上他了。”[2](p89)这是他因极度自卑而产生的极度自尊心理在作祟。卡捷琳娜与他也有类似的情况。当时卡捷琳娜在法庭上出于对伊凡的维护,疯狂地当众指控起德米特里,“背叛”了他。后来她在与阿辽沙谈起德米特里逃跑计划的时候,对于米卡怀着一种憎恨和厌恶的情绪,阿辽沙当时心里觉得“也许这是因为她痛感到自己对他做了错事,因此偶尔不免恨起他来。”但卡捷琳娜的情况与老费多尔的又有所不同。

斯麦尔佳科夫虽然孤僻,但实际上,他比谁都高傲,谁都看不起,甚至连他思想的“导师”伊凡他都是瞧不起的,他不止一次地讥笑过伊凡的“胆小懦弱”。他从小就以一套“太阳、月亮、星星”的理论堵得格里戈里哑口无言。饭桌旁有关上帝与信仰问题的讨论,成了他的专场。就像伊凡一样,他不一定相信他慷慨激昂发表的议论,但他却从这种诡辩似的言论中获得了一种发表言论的快感。与伊凡不同的是,伊凡虽然不相信自己的那些言论,但确是他思想走投无路的痛苦的产物;而斯麦尔佳科夫却是怀着一种洋洋自得的心情来“炫耀”自己的言论。斯麦尔佳科夫就像是伊凡的影子,像他,却没有习得他的实质。虽然寒酸,他也一直顾及着他的体面,他的工资几乎都用在了“衣裳、雪花膏和香水这类东西上了”。这些都是典型的极度自卑的人以极度自尊甚至是虚荣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方式。

(二)虐待狂与受虐狂

斯麦尔佳科夫是个典型的虐待狂,“小时候,他就很喜欢把猫吊死,然后再为它举行葬礼。”他秘密地进行着这一切。此外,他还诱骗伊留莎拿裹了钉子的面包给茹奇卡吃。

丽萨则是个幻想的虐待狂、受虐狂兼现实的受虐狂。丽萨经常会产生“一种渴望,想破坏一些好的东西”,比如放火烧房子,“长期偷偷地干下去,最后又突然被大家发现了”,然后大家围住她指责她,她就直接面对他们,丝毫不在乎她们的指责,甚至从这里面感到了愉快。她盼望混乱,盼望破坏,甚至希望有人折磨她、骗她、离开她、抛弃她,因为她不愿意成为有幸福的人。现实中,她只能将这些伤害实施到自己的身上,因而出现了自残行为:

“丽萨在阿辽沙刚走后,立即拔开铁门栓,开了一点缝,把手指伸进门缝里,关上门,拼命用力夹它。十秒钟以后,她才抽回手,悄悄地慢慢走到她那张轮椅跟前,挺直着身子坐下来,她瞪眼望着发黑的指头和从指甲里挤出来的血。她的嘴唇哆嗦着,急促地低声自言自语说:下贱女人,下贱女人,下贱女人,下贱女人!”[2](p659)

(三)受欲望侵蚀的人——娱乐至死的病态心理

老费多尔和德米特里是书中的两个沉迷于欲望不可自拔的人物。金钱和女人可以说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如果说德米特里是个让人又怜又爱的糊涂蛋,还有拯救的余地,那老费多尔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欲鬼。他还不是无头无脑迷迷糊糊地陷入的这个深渊,而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堕落。就像地下人说的那样,不愿改;就算愿意改,也控制不了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就如伊凡说的,他的父亲就算到了七十岁也还不愿意离开他的酒杯。对于女人,老费多尔甚至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每个女人身上,见它的鬼,都可以找到一点极有趣的东西,是别的女人身上所没有的,不过必须会找,巧妙就在这里!这是一种天才!在我来说没有丑女人。只要她是女的,那就已经有了一半……”[2](p148)女人和金钱甚至成为了他思考问题的首要条件,这在他与儿子们的相处中显而易见。对于米卡,他在女人方面与儿子是情敌,在金钱方面是狡猾的债主关系;对于伊凡,他说儿子从他那儿一个子儿都别想要得到,因为每个都是他需要的;他认为伊凡回来是因为怕自己再娶亲而后霸占了该属于伊凡自己的财产,所以在格鲁申卡的事情上挑拨了他们父子,他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顺便抢了有钱的卡嘉;他认为伊凡不去契尔马什涅是为了看他给了格鲁申卡多少钱。他完全依照他自己的世界观将伊凡想象成了一个卑鄙的功利小人。他要把米卡“像蟑螂一样碾死”,他说伊凡谁都不爱,鄙视伊凡的那一套作风,风一吹,什么都没了。对待这两个儿子,老费多尔是完全当做敌人,情敌,讨债人对待的,完全没有为人父的意识。即使是在他“最爱的阿辽沙”面前,他也是肆无忌惮地谈论女人,与女人厮混。

(四)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

心理学上说,自我中心主义会发生在2-7岁的幼童身上,这个阶段有着这种心理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但往往只从自己的经验和角度认识事物,不大理会旁人的意见。本结所要分析的具有这种病态心理的人物虽然不属于这个年龄阶段,但与这个特征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伦理学上说,具有极端自我中心主义的人,常以一种单线思维方式去观察事物,分析问题。一切皆以自我为核心,遇事爱从个人角度出发,不能从全局看问题。德米特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德米特里是卡拉马佐夫的大儿子。“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是他的一大病态心理特征。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出,米卡的整体状态是迷迷糊糊的。他就像是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为所有人都是按照他的准则行事的大男孩。米卡的以自我为中心体现在他的幻想上。他在自己的幻想里给别人安排好了别人对他将要提的要求的反应,即使他自己有时心存疑虑,他还是会自我安慰地给自己找出别人接受他的理由。譬如,为了防止格鲁申卡答应跟他走而自己没有钱,他决定先弄到三千卢布,最后竟然决定到格鲁申卡的保护人萨姆索诺夫那里去找自己的“敌人”借钱!让我们来看看米卡当时的心理情况:

“从生意的观点来看,他对于自己的这个计划(把契尔马什涅庄园抵给萨姆索诺夫——笔者)是毫不怀疑的,只担心萨姆索诺夫如果不愿意但从生意方面着想,对于他的举动不知会有怎样的看法……在米卡看来,格鲁申卡的一切已经完全过去了……至于库兹马·萨姆索诺夫这个人,他把他看做是格鲁申卡过去一段已经完结的经历中对她发生过不幸影响的人,她从来没有爱过他,而且主要的是他自己现在已成为‘过去’的人物,已经完结,因此也像其他事物一样现在已不再存在了……他竟深信老库兹马在快要爬进棺材的时候,会为了他和格鲁申卡的那段往事而感到诚恳的忏悔,因而现在作为保护人和朋友,再没有比这位无害的老人对她更周忠实的了。”[2](p414)

米卡做这一切的前提是格鲁申卡愿意跟他走,在他的思维里格鲁申卡只会在他与老费多尔之间选择,没有第三种选择,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格鲁申卡会把自己放在了第三条路上——她的旧情人。而在这两种他所设想的选择中,他又因为自己的一个冲动的假想,就跑去向女方的保护人借钱,就像格鲁申卡已经决定要跟他走了似的。而对于借钱的对象,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格鲁申卡的过去,他不计较了,格鲁申卡不计较了,萨姆索诺夫自然也不会计较了,一切等他与格鲁申卡在一起之后,就开始了新的、幸福的篇章;而将死之人心也善,他竟天真地认为老商人会祝福他与格鲁申卡。书中说他这是憨厚,但换种说法,他这就是极端地以自我为中心地去考虑事情,根本不在乎实况。

被萨姆索诺夫骗了之后,他又想出去一个不喜欢他的人——霍赫拉科娃太太那里借钱,这一次他的想法更清奇:“既然她那么不愿意我娶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而且强烈到那样的地步(他知道她为这事甚至到了几乎发作歇斯底里的地步),那么她现在干嘛不借给我三千卢布,使我能够用这个钱和卡捷琳娜分手,永远离开这里呢?”[2](p431)而且筹码还是他自己想象中的“契尔马什涅应得的产权”。这看起来是可笑了些,这一切可以说完全是米卡自己的异想天开。类似的事件还有,在这两次借钱事件发生之前,他在父亲邻居家的花园里拦住了去往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家的阿辽沙,并且托阿辽沙向父亲索要三千卢布。

“可是米卡,他绝不肯给的。”

“怎么肯给呢,我知道他绝不肯给的……我最后一次给他一个做父亲的机会。你对他说,那是上帝亲自赐给他的一个机会。”

“我既然派你去见父亲,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话,我相信奇迹。……天意安排的奇迹。上帝知道我的心。他完全看到我的绝望。他看到了者全部情景。难道他会听任可怕的事情发生么?阿辽沙,我相信奇迹,去吧!”[2](p128-p130)

米卡知道父亲不会给他三千卢布,可那又怎样呢?一句“相信奇迹”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难道上帝“会听任可怕的事情发生么?”可是上帝的奇迹却不是为他的这种荒唐的理由而出现的。还有他为了让波兰人离开空口许诺给他们三千卢布,在他被审讯时为了自己的“尊严”固执的表现,都很明显地反映了他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心理。当然德米特里的这种情况不属于自大的表现,而是与“只从自己的经验和角度认识事物,不大理会旁人的意见”的小孩子的情况相似。

柯里亚和卡捷琳娜也是有着自我中心主义心理倾向的。他们的情况与德米特里又有些不同。柯里亚的自我中心主义心理是通过他的自负行为表现出来的,而卡捷琳娜的自我中心主义心理则是因为她的高傲,通过她极强的掌控欲体现出来的,这些我们上文已经展示过了。

(五)利己主义

利己主义是指把利己看作人的天性,把个人利益看作高于一切的生活态度和行为准则。其特征是:从极端自私的个人目的出发,不择手段地追逐名利、地位和享受。追逐个人名利,历来是一切利己主义者的人生目的。拉基金就是这样的一个利己主义者。

拉基金在修道院里对长老恭顺逢迎却不信仰上帝。按照德米特里的话,他最终的成就很可能是“尽管有社会主义的色彩,却并不妨碍他把杂志预订费存在自己的名下,碰到机会在某个犹太人指导下搞点买卖,直到在彼得堡盖起一所大厦,把杂志社也搬进去,把剩下的几层楼租给房客”[2](p84)。为了二十五个卢布,他可以把阿辽沙引诱到格鲁申卡那里;为了自己以后可以进入彼得堡的评论界,发表一些“高尚正派的言论”,他可以毫无人情地在米卡审讯前被关的日子里频繁地“拜访”,挖探案情;为了自己的地位和金钱,他可以忍着恶心给自己看不上眼的半老徐娘霍赫拉科娃太太写出“热情洋溢”的赞美病足的诗。他就是米卡说的“伯纳德”,全都是些追求名利的能手,还自以为在做一些“有益的事”,可那些也不过是一些假惺惺的为自己名利双收铺的路子!不停地钻缝子,往上爬。“哎呦,这些伯纳德!他们现在到处都是!”(米卡语)

除了拉基金,小店主特里丰·鲍里塞维奇也是个利己主义者。当米卡把钱花在请村民喝酒,给乡下女人买糖买香槟上时,他一个劲地劝米卡说这是在浪费,死死地“守着”米卡的钱袋,好像那是他的钱似的。可转眼,他就说要请女人还不如把他的女儿们都叫过来,她们什么都会做;捡到米卡的200卢布,私下里就藏了起来。从特里丰的身上,我们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

(六)无意识的逃避心理

无意识的逃避心理指的是,在自己还没明白原因时,就已经本能地选择逃避,是一种懦弱的、逃避现实、不敢正视自己的表现。伊凡在与斯麦尔佳科夫在大门口谈话之后,第二天就赶往契尔马什涅的行为正反映了这种心理。

他伊凡在谈话之后,在潜意识里默许了斯麦尔佳科夫的弑父行为。他也只是预感到会发生某些不寻常的事,但本我中对于弑父的渴望、危机的意识和懦弱的本性又使他下意识地阻止自己去深究其因。

小说中有一段关于他在离开的前夜站在楼上窥视老费多尔的行为。

“……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好像生怕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似的,悄悄地打开门,走上楼梯,倾听楼下房间里的动静,听着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如何在楼下活动和来回踱步,听了好久,足有五六分钟,怀着一种奇特的好奇心,屏住呼吸,心扑通扑通地跳,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倾听,——当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以后一辈子把这‘举动’叫做‘卑鄙’的,一辈子暗自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把这看作是他一生最下流的行为。”[2](p310)

伊凡后来之所以说他的这个举动卑鄙、下流,是因为他当时的这个举动实际上是在与麦尔佳科夫的那场谈话后无意识地在替斯麦尔佳科夫监视父亲,是在假想一场弑父的案发现场,所以后来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可能预感到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选择逃跑而骂自己贱人,在弑父案发生之后一直觉得自己自己是杀人凶手。

二 病态心理产生的原因

任何病态心理的产生都会有它的原因,对于病态心理患有者来说,内因外因都是促成因素。本节要探究的病态心理产生的原因包括社会历史环境影响、宗教信仰的缺失和个人性格特点三个方面。

(一)社会历史环境影响

1.家庭影响

关于“社会历史环境影响”这一方面,我们首先要谈的问题是“偶合家庭”。“偶合家庭”是由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出的概念。由于否定俄罗斯民族传统文化、道德的时代氛围,让当时俄罗斯的父亲们“丧失了任何共同的理想,即可以把父亲们联合起来的、他们自己相信并且教自己的孩子相信而且使他们把这种信仰引入生活的共同思想”[1](p158)以致到了19世纪60、70年代,俄罗斯受教育阶层的家庭解体成了一种常态,道德败坏、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的出现也成了普遍的现象。在这样的“偶合家庭”中,家庭成员之间没有共同信仰,没有个体自由,每个人各怀心思,互不理解,联结家庭的道德也不复存在。卡拉马佐夫一家就是典型的“偶合家庭”。卡拉马佐夫这一家,甚至直到在长老的修道院的那一次聚会才算一家人真正地相互见过面!作为父亲的老费多尔完全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相较于那些“生养了孩子,却只是给予物质上的满足,忽略了精神上的教养”的父母更为卑劣,因为他不仅在精神上没有给予孩子们好的教养,甚至连物质上的责任都抛开了。而且他还身体力行地在荒淫无度的生活作风、空虚的精神信仰上给孩子们做了极为恶劣的示范。如此种种,对于四个儿子的影响不可谓不深。

“一个人再没有比他在父母家里所度过的幼年时代留下的记忆更为宝贵的了,而且只要家里有一点点的爱情和和谐的气氛,就差不多永远这样。甚至从最坏的家庭里也会遗留下宝贵的回忆来,只要你的心灵本身懂得寻找宝贵的东西。”[2](p326)

佐西马长老的这段话,说出了家庭,童年对于孩子的重要性,而在卡拉马佐夫家庭里,这一切非但没有,反而是以最糟糕最恶劣的方式出现,老费多尔浑浑噩噩的一生,导致了几个儿子流离失所的童年、性格上的扭曲、信仰上的缺失。“谁不希望父亲死呢?”这句话听来是很残酷,但确实,谁不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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