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总字数:13382字
摘 要
吝啬鬼形象在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很早就有涉及,如庄子《外物》中的监河侯。但明代以前,其在文学作品中并没有突出的地位,也未出现十分著名的代表。而到来了明清时期,吝啬鬼不仅在众多笑话集中独树一帜,并且在其他文学体裁中,更是出现了“活生生的这一个”。关键词:吝啬鬼;明清笑话集;严监生;《一文钱》;《照世杯》
Abstract: The miser image appeared very early in the works of ancient Chineseliterature, such as Jian hehou of Chuang-tzu’s Objects. However, before the Ming Dynasty, it did not have a prominent position in the literary works and also did not appear to very famous. With the arrival o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not only the miser has been an independent role in many jokes, but it also has been an impressive one in other types of literature.
Keywords:the miser ;jokebooks of Ming and Qing;Yan Jiansheng;A Coin;Zhao Shi Bei
吝啬鬼无论是在中国文学作品中,还是在世界文学人物长廊里,都是个性鲜明、不可或缺的一种独特角色。吝啬的意思是过分爱惜自己的财物,而吝啬鬼自然就是拥有这种性格的人。我国战国时期的思想家、道学家庄子,在《庄子·外物》中,就塑造了“监河侯”这一吝啬鬼形象。“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1](P319)家贫的庄子亟待米下锅,而吝啬的监河侯竟然“大方”地允诺借贷庄子三百金,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样的允诺与见死不救又有何异?聪明的庄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借喻浅洼中的鲫鱼讽刺了监河侯。但由于这篇文章旨在讨论养生处世、反对矫饰,所以对监河侯的形象塑造,也就仅仅限于语言的表现;而对于《庄子·外物》而言,它的艺术成就也恰恰是其富有哲理魅力的语言。因此,这里的吝啬鬼也仅仅是用来说理而已。
虽然“监河侯”的本性刻画深入人心,但吝啬鬼形象并未由此在此后的文学中得以凸显。魏晋南北朝时期,刘义庆所编《世说新语》中所设“俭吝”部,记述的吝啬鬼都是历史上确有其人,虽然隽永传神,但言辞简约,只是粗陈故事梗概,没有过多地润色修饰。而以宋李昉等所编的《太平广记》为例,全书共500卷,以类编次,分为90余类,收录汉魏六朝隋唐以及宋初的野史、笔记、小说7000余则,约有300万字。相比神仙(55卷)、鬼(38卷)等,只有一卷的廉俭部可谓小巫见大巫;而关于吝啬鬼的14则篇目,作为附属虽有单独列出,但并不居于突出地位。但是,到了元代,杂剧一统文坛;戏剧数量繁多,题材广泛;上述朝廷,下谈百姓;涉及各行各业,遍及殊方异域。至此,戏剧艺术走向成熟。在诸如《崔府君段冤案债主》、《看钱奴买冤家债主》中,文学家创造出的吝啬鬼形象已经变得饱满,在手法技巧上也趋于多样化。当然,这样的发展变化也并非偶然,“商业经济的繁荣对元杂剧的批评造成了两种影响。一个是直接催生了元杂剧,为本时期提供了最直接的批评对象。”[2](P16)“金钱”与“吝啬”自然也就有机会成为元杂剧的关键词。
但总的来说,明代以前,吝啬鬼形象在文学作品中并没有突出的地位,也未出现十分著名的代表。而到了明清时期,吝啬鬼题材的笑话不仅在众多笑话集中独树一帜,而且在其他文学体裁中,更是出现了“活生生的这一个”,吝啬鬼个体的塑造更加突出,人物形象鲜明而独特。
一 明清文学作品中的吝啬鬼群像
“我国古代笑话,是几千年来一直活跃在人民口头上的一种文学形式。”“‘话’就是故事,笑话就是以嘲笑为题材的故事。”[3](P1)笑话的起源很早,诉诸经籍的,可追溯到东周末期;可以说,笑话的历史十分悠久。笑话可以同类而生,层出不穷。笑话作为一种雅俗共赏的文学体裁,以其娱乐为主的功用,更容易为广大平民百姓所接受。不管是传播笑话,还是创造笑话,普通民众都在其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明清文坛的主流是小说,而笑话这一特殊体裁,在明清时期,也同样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较此之前,出现了诸多笑话集,并且很多也成为中国笑话发展史上的重要支点。明清比较有代表性的笑话集有明代江进之的《雪涛谐史》,赵南星《笑赞》,冯梦龙《笑府》、《广笑府》,清代游戏主人《笑林广记》,《笑倒》、《笑得好》等等。而明以前,笑话集本身不多见,且保存下来的少之又少。
(一)吝啬鬼笑话的群体特征及表现
以笑话集为群体依托的吝啬鬼形象,在明清时期,随着笑话集的大量涌现而出现了群体特征。以《笑林广记》为例,全书分为十二部,而贪吝合占一部;此部收录笑话数十则,其中表现吝啬的笑话则达一半之多。当然,不能说把一群个性特征为吝啬的人放在一起,就说形成了吝啬鬼群体,其群体性的特征不止于此,还表现在它嘲讽吝啬的对象,主要是不请客和吃白食的,这类题材的笑话不仅是吝啬类笑话中的优秀之作,更是众多明清笑话集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其次,就是作为群体,这群吝啬鬼都只是所谓的“一人”、“一吝者”、“穷人”、“主家”等——无名氏。其实“无名氏”这一特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载体的特殊性。因为是笑话,短小、幽默、易于口头传播,以此为载体的吝啬鬼们自然不能像史书、小说里的人物那样要有名有姓,或者至少有个外号;因此这些吝啬鬼们便都成了无名氏,只需要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就行了。如:“《笑林广记·画像》:一人……”,“《笑林广记·许日子》:一人……”,“《笑林广记·独管裤》:一人……”等等;稍微有点修饰的:“《笑林广记·卖肉忌赊》:有为儿孙作马牛者……”,“《笑林广记·翻脸》:穷人……”。当然,即使只是称谓,也还是有点变化可以指摘的。这些称谓还只是告诉读者有个人,而下面的称谓便直接将笑话的主题一并带出——有个吝啬鬼。如:“《笑林广记·请神》:一吝者……”,“《笑林广记·蘸酒》:有性吝者……”等,可谓简洁明了。不过,在《笑林广记·不留客》、《笑林广记·不留饭》等笑话中,都是“客……”,然后慢慢道来;这样的称谓便有了角度的变化。
在表现吝啬一类上,《笑林广记》主要放在“吃”上,诸如《笑林广记·许日子》、《笑林广记·不留客》、《笑林广记·七德》、《笑林广记·下饭》、《笑林广记·蘸酒》等等。《笑林广记·许日子》:一人性极吝啬,从无请客之事。家童偶持碗一篮,往河边洗涤,或问曰:“你家今日莫非宴客耶?”僮曰:“要我家主人请客,除非那世里去。”主人知而骂曰:“谁要你轻易许下他日子。”[4]( P150)(下同)这则笑话中的主人公,不仅要在这世吝啬,下世也必然吝啬到底。而他的吝啬,已经不仅仅是舍不得请客了,而是连“今夕何夕”都分不清了。生活中除了如何悭吝,别的都不重要。诸如此类的笑话不仅在本书中有大量同类,在《笑府》、《笑倒》中亦有不少。笑话数量庞大,内容芜杂,如果要按照相同点来给笑话进行分类,那不仅分类的项目会五花八门,而且每个门类下,必然也仍是万马千军。所以,再看笑话之廉俭部,摒除“吝啬”这一主题标签,从具体内容到修辞手法上的大同小异,也就不足为奇了。虽然都是在“吃”上吝啬,但《笑林广记·许日子》是舍不得请别人吃饭,而在《笑林广记》中,克扣自己吃食的也大有人在。《笑林广记·下饭》:二子同餐,问父用何物下饭,父曰:“古人望梅止渴,可将壁上挂的腌鱼,望一望,吃一口,这就是下饭了。”二子依法行之。忽小者叫云:“阿哥多看了一眼。”父曰:“咸杀了他。”这则笑话是既可笑又可悲。相比较一般的笑话而言,它的艺术性更强一些;借用典故,其创作的娱乐性降低,目的性增强。在引人发笑的同时,又让人的心里有一丝酸楚。虽然关于“吃”方面的笑话中,也有些主人公是“鸡鸭满院”;但大多数的人物还是在社会底层挣扎的小人物。文学是对生活艺术地反映,在笑话集中,“吃”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因而在讽刺吝啬的笑话中,关于“吃”的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在众多文学体裁中,笑话最容易被普通大众所理解、接受。并且作为一种口头文学、民间文学,很多社会底层的人物,不仅可以传播笑话,更可以创造笑话。而普通大众最关注的,还是生活的本身,也就是生存问题;再具体点,就是“吃”的问题。威胁社会下层人士生存的因素有很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因此,在吝啬类笑话中,对“吃”的关注,也是“民以食为天”的体现。
当然,与普通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除了“吃”便是“物”了。关于物品,如《笑林广记·携灯》:有夜饮者,仆携灯往候。主曰:“少时天便明,何用灯为?”仆乃归。至天明,仆往接,主责曰:“汝大不晓事,今日反不带灯来,少顷就是黄昏,叫我如何回去?”在这则笑话中,吝啬的意味并不明显,反而更像是讽刺主人的难伺候。不过,鉴于人往往倾向掩盖自己的缺点,这里的主人或许就是吝惜点灯,但又不想别人说他吝啬,所以才责怪仆人的不点灯。而《笑林广记·独管裤》:一人谋做裤而吝布,连唤裁缝,俱以费布辞去。最后一缝匠云:“只须三尺足矣。”其人大喜,买布与之。乃缝一脚管,令穿两足在内。其人曰:“迫甚,如何行得?”缝匠曰:“你脱煞要省,自然一步也行不开的。”这则笑话在表现吝啬上就很直接,“一人谋做裤而吝布”,看完首句,就能了解大概。并且这则笑话的幽默意味很浓,不仅故事内容别出心裁,而且在短小精悍的基础上,言辞犀利、隽永。这一类型的笑话也比较多,如《笑林广记·莫想出头》、《笑林广记·画像》等。
最后一点便是表现在语言的机巧上。取笑其吝啬,无非是对其言行举止的嘲讽,因笑话本身具有口头文学的特征,所以诸如《笑林广记·翻脸》、《笑林广记·一毛不拔》之类更多表现在语言的机巧上。《笑林广记·翻脸》:穷人暑月无帐,复惜蚊烟费,忍热拥被而卧。蚊喈其面,邻家有一鬼脸借而戴之。蚊口不能入,谓曰:“汝不过吝惜一文钱耳,如何便翻了脸?”表面上是穷人为了不让蚊子叮咬自己的脸而戴上了面具,实际上是讽刺有些人吝啬到锱铢必校。不过,值得关注的一点是,笑话中讽刺吝啬的对象,大多是下层人士;其生活水平并不太高,并且讽刺的目的也比较单纯。像是为了吝啬而吝啬一样,讽刺吝啬也就是批评吝啬。
(二) 群体吝啬鬼塑造所用手法
以笑话为载体的吝啬鬼群体的塑造,主要采用的手法便是夸张,诸多笑话都是极尽夸张之能式,如《笑林广记·卖肉忌佘》:有为儿孙做牛马者,临终之日,呼诸子而问曰:“我死后,汝辈当如何殡殓?”长子曰:“仰体大人惜费之心,不敢从厚,缟衣布衾,二寸之棺,一寸之椁,墓道仅以土封。”翁攒眉良久,责备他太浪费。二儿子说:“衣服、被盖、内棺、外棺,都不敢用,只用一条草帘子,把尸体送到郊外,用火烧掉就行了。”老头仍然认为过于奢侈。三儿子内心领会了父亲的心意,便谎言应答道:“父亲爱子之心,无微不至,既然生前拼命劳作,难道在死后会吝惜捐躯吗?不如把您的遗体,砍成三段分给三个儿子,以充当一天的屠肉卖给他人,这样便可实现父亲的遗愿,是再好不过的了。”老头于是大笑说:“我儿的这番话,正对我的心思。”接着又告诫儿子说:“对门王老三,一贯好赖肉钱,千万不要赊给他。”
这则笑话在众多笑话中,运用夸张的程度,可谓最高,主人公不仅仅是吝啬了,而是且吝且贪,至死不休。从篇幅上来看,这篇笑话显然是超长,因为长度有了,量自然也就有所提升。而且这个故事的套路在很多文学作品中都能找到;有三个儿子,必然就会有三种层次,并且按照文学艺术的要求,必然是递进的。所以随着三个儿子的依次作答,主人公的吝啬程度也就一次又一次被刷新,最后对于儿子的提议,更是要“锦上添花”,所以吝啬的,必然要是更吝啬的。
当然,除了夸张,语言上的艺术性更不能少;所以,很多笑话往往借助双关语来进行更直白的讽刺。前面所举的《笑林广记·一毛不拔》、《笑林广记·翻脸》、《笑林广记·莫想出头》等,都是运用这一技巧的典型。双关语的使用,不仅表现了吝啬,而且也讽刺了吝啬;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笑话的文学艺术性,脱俗入雅。
(三) 群体吝啬鬼载体的特殊性
这个载体的特殊性,自然指的就是笑话这一体裁的特殊性。笑话的数量,不可胜数,这就为群体吝啬鬼的出现创造了先决条件。明以前,笑话的发展虽然没有出现什么高峰时期,但也是顺时发展。笑话的历史悠久,经过明以前近千年的演绎,其群体之庞大,不可量观。当然,庞大的数量背后,必然是由庞大的题材以支撑。也由此,吝啬鬼形象才得以在笑话集中独树一帜。
其次,笑话的篇幅,短小精悍,这就意味着群体吝啬鬼的塑造不可能详尽细致,其特征表现必然要直接、鲜明。《笑林广记·廉俭部》中的笑话篇幅多在100字左右,甚少有200字以上,所以局限于笑话的篇幅,群体吝啬鬼的塑造可以做到人物个性鲜明,却难以做到人物形象丰满,神形俱备。其故事自然难以顾及结构性、情节性。因此在阅读一则吝啬鬼笑话时,要么一眼看过去就是吝啬;要么这则吝啬鬼笑话的艺术手法是言语的机巧。
再者,笑话的功能,娱乐大众,这就是意味着其艺术水平难以达到较高的水平。虽然笑话的社会功用在其发展过程中有所变化,但不变的是,笑话一直有着娱乐的作用。至于某些讽刺、影射、批判等作用,也只是借用了这个载体。为了娱乐性,其写作自然要受到相关方面的牵制。相比较而言,在感染读者时,也就不像其他文学体裁那样感人、激愤、欣喜……较为自由;笑话要的效果或者说能达到的效果就是娱乐。当然,不仅是因为笑话的社会功用拉低了它的艺术水平,其体裁本身也难以出彩。那么,以此为载体的吝啬鬼们,自然就不可能被塑造成丰满、逼真的人物形象。
此外,笑话的直接表现,引人发笑,也意味着群体吝啬鬼的塑造,手法必然是夸张。而夸张就容易失实 ,所以如果用笑话来讽刺吝啬的话,很容易顾此失彼。众多表现吝啬的笑话,也因此而具有失实这一群体特性。
笑话的首要传播方式是口口相传,那群体吝啬鬼的表现自然也离不开语言的机巧。众多吝啬鬼们想要让别人了解他的吝啬,必然要通过其直白的悭恪语言,与对手的一语双关。
二 明清文学中吝啬鬼中的“活生生的这一个”
其实,从明到清,吝啬鬼形象的发展也存在从群体到个体的特点。清初《笑林广记》(将笑话进行分类,即“贪吝部”)是根据明《笑府》改编的,所以它的作用主要就是将一群具有吝啬特点的人贴上“吝啬的标签”,成为吝啬鬼群体。此后清代的诸多笑话集中,收录关于吝啬鬼的笑话就渐渐减少了。明清文坛以小说为主流,既为小说,必然就有人物、情节和环境这三大要素。而除了笑话集,吝啬鬼形象个体,在其他文学体裁中亦有所出现,并且在形象塑造上也更加成熟。但明时,除了徐复祚的杂剧《一文钱》中的卢至,其他如《初刻拍案惊奇》中的吝啬鬼,也只是具有吝啬的毛病,并未成为典型。而到了清代,在诸如文言小说、白话小说等中,就出现了众多以吝啬鬼为主人公的作品。其中《照世杯》、《世无匹》、《野叟曝言》、《儒林外史》等更是出现了吝啬鬼中的“活生生的这一个”。
(一) 明代文学作品中吝啬鬼的个体表现
明代经济发展在前朝的积累上更进一步,商品经济繁盛,市民阶层壮大。在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基础上,文学艺术以及各类娱乐活动,都得到的极大的发展和丰富。文人创作更加贴近市民生活,而市民大众也是庞大的读者群;此时“商人”的形象受到作者和读者的追捧,与之关联的标签就是“金钱”、“利益”。所以在明代的小说类文学作品中,吝啬鬼就自然是直接地吝啬钱财了。同时,王左学派的兴起和禅宗思想的广泛渗透,也对文学作品的创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明代戏曲家、戏曲理论家徐复祚就强调剧作应有所寄托和讽喻,他创作的传奇今存3种,而所做杂剧《梧桐雨》和《一文钱》也仅存后一种。《一文钱》作为讽刺杂剧中的代表,在戏剧史上具有一定的影响。其中塑造的主人公卢至,真真是个“吝啬鬼”。自述钱财是天下最难得的,一旦入手,便要从吃穿住行上样样节省。家人的口粮每日限定额数,园子里李子也要卖出去换钱;甚至是孩子吃了一个就被扣了当日的口粮;就连自己吃饭也要背着老婆,防止她存了私……“一文钱”只是行文的一个引子,卢至在街上捡了一文钱,思前想后,买了芝麻逐粒儿吃,故事也就由此展开。之后主要讲了一个圣僧将其弄晕后,化作卢至的面貌,广施其财。最后其一家都被度化去了西方。
虽然小说在思想上是规劝人要行善济困,封建意识比较浓厚;但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还是比较成功的。开头部分就重点通过几个事例来表现卢至的吝啬。而且言行举止各个方面,无所不包。有其内心思想的呈现,有妻子的诉苦,有乡邻的别称……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假卢至的对比。其实卢至的吝啬本并不需要假卢至的对比,就已经表现的十分到位;但就是真、假卢至对簿时,众人的反映才使的人物形象鲜活起来。前文有点像独角戏,而后者就是对手戏,并且是一对多。众人皆认广散家资的卢至是真卢至,那个悭卢至便百口莫辩。越是证明自己吝啬,越不被众人承认。至于到了菩萨面前,也让他本人真假难辨,脱了“卢至”这个名儿,皈依佛门。
相较于前期、后期的文学作品,《一文钱》有三个方面使之处于比较突出的地位。首先,在吝啬的具体内容上,《一文钱》将吝啬的侧重点放在了“钱”上;虽然关于“吃”的方面也有具体的描述,但整个剧情却是仅仅围绕着“钱”来展开。其次,在文学作品创作的目的上,虽然也有娱乐大众的作用,但主要的目的却在于教化大众、劝人行善;并且此后的部分文学作品,也有了这样的创作目的。最后,人物形象塑造在文学作品中的重要性有所提高。《一文钱》中作者虽然侧重的是故事的情节,没有主动去塑造人物形象,但在具体事件的描述上,已经让人物的个性十分凸显。而此后的吝啬人物,作者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更加主动,人物的个性塑造变得十分重要。
《初刻拍案惊奇》之《诉穷汉暂掌别人钱,看财奴刁买冤家主》中,塑造了一位名叫“贾仁”的看钱奴。贾仁原是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替人打砖坯谋生活的穷汉;偶然在进京赶考的周秀才家挑砖时,发现其藏在墙下的家私。随后他便靠了这些钱财发起了家,外号也由“穷贾儿”变成了“贾员外”。然而“却是寸男尺女皆无,空有那鸦飞不过的田宅,也没一个承领。又有一件作怪:虽有这样大家私,生性悭吝苦克,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要他一贯钞,就如挑他一条筋。别人的恨不得劈手夺将来;若要他把与人,就心疼的了不得。所以又有人叫他做‘悭贾儿’。”[5]( P432)(下同)后来这份家业在阴差阳错下,又传给了周秀才的儿子。只由故事梗概就可看出,这是一出因果报应的戏。当然,作者在开头便说“却说人生财物,皆有分定。若不是你的东西,纵然勉强哄得到手,原要一分一毫填还别人的。从来因果报应的说话,其事非一,难以尽述。”
《初刻拍案惊奇》作为短篇白话小说,其在内容上主要表现的是事情百态,在时代新思潮下包含了很多新的内容,但在思想上却因为过分强调文学的教化功用而具有陈腐气息。并且“二拍”中的商人形象多是正面人物,而在这小篇小说里,塑造的却是个吝啬商人;同时,小说旨在说明因果报应,这就使得人物形象刻画不那么重要了。所以,虽然这个吝啬鬼是有名有姓的,并且还有了生活背景和人生轨迹,但这一切都是作者设计好了的,目的就是引上“因果报应”这个终点;其吝啬的行为也就具有了贴标签的特征。只是在“买孩子”这一情节上,赘述了一种商人特有的、刁钻的“悭吝”。因而,吝啬成了人物形象设定,这是为了说教而吝啬。
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卢至”显然要比“贾仁”形象丰满多了;但同时说教程度、封建意识也更强。这样的人物形象被创造出来,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是离不开的。文学作品一方面更加贴近生活,另一方面,也在试图反作用于生活。
(二) 清代作品中吝啬鬼个体的突出
清代,小说创作总体上由改编进入了个人独创的阶段;文言小说、白话小说都得到了飞跃式的发展。作者的身份、境遇和创作的目的不同,文学作品也就异彩纷呈。而吝啬鬼形象在继明朝时期的崭露头角之后,在此时,凭借小说的蓬勃发展,也频频凸显。除了在诸如《聊斋志异》等文言小说中时常客串外,在白话小说中,更是大放异彩。
如清代短篇小说集《照世杯》中就塑造了一位较为独特的吝啬鬼。该书主要描摹世态人情的龌龊,虽然缺少深刻的意蕴,但在这位吝啬鬼形象的塑造上,还算别具一格。在第四卷《掘新坑悭鬼成财主》,就塑造了一位靠屯粪卖粪而致富的老吝啬形象。对于吝啬鬼的塑造,好像所有的作家都偏爱男性角色,女性吝啬大概也就称之为小气。
这位吝啬鬼是靠屯粪卖粪发家,也可以说是靠吝啬发的家。不过相比较《一文钱》中的卢至,他是白手起家,并且也不见得大富;“太公从置粪坑之后,到成个富足的人家。他又省吃俭用,有一分积一分,自然日盛一日。”[6]( P171)(下同)而其吝啬程度也没到要饿死儿女的地步,甚至请训蒙先生为厕所题字时,先生“酒也不吃,出门去了。太公反老大不过意,备了两盒礼,到馆中来作谢。”在以小说为载体的吝啬鬼形象中,多数是富了舍不得花,而在这里,在小说的大部分行文中,都展现的是一位有点头脑,一点一点积攒、克扣、逐渐变富的吝啬鬼形象。“原来义乡村在山凹底下,那些种山田的,全靠人粪去栽培。又因离城遥远,没有水路通得粪船,只好在远近乡村田埂路上拾地残粪。这粪倒比金子还值钱。穆太公想出一个计较来道:「我在城中走,见道旁都有粪坑,我们村中就没得,可知道把这些宝贝汁都狼藉了。我却如今想个制度出来,倒强似做别样生意。」”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穆太公随后就建起了吸引四邻八方的厕所,并通过提供厕纸、挂字画等方式吸引人如厕。虽然他夜不点灯,“不到黄昏,就爬上床去”,“终年在黑暗地狱里过日子”;时刻看着别人如厕、甚至吝惜自己的一坨粪,但也表现出了一种的勤奋,“太公每日五更起来,给放草纸,连吃饭也没工夫。”
《照世杯》中的吝啬鬼之所以突出,与其之前文学发展的铺垫是离不开的。其实在《笑林广记》中就有“穆太公”的原型,《笑林广记·因小失大》:有造方便觅利者,遥见一人撩衣,知必小解。恐其往所对邻厕,乃伪为出恭,而先踞其上。小解者果赴己厕。其人不觉,偶撒一屁,带下粪来,乃大悔恨,曰:“何苦因小失大。”明代,除了《一文钱》中的吝啬鬼,是在明确吝啬这一主题的杂剧中留下了名姓外,其余的吝啬鬼们都隐身在了笑话之中,读者更关注的往往是笑话的诙谐幽默,对于多数人来说,笑过了,也就笑过了。何况还只是万千笑话里的一个无名氏,提起来也就是“有个人”。而《照世杯·掘新坑悭鬼成财主》,从题目便可猜出一二。最重要的是,主人公穆太公的吝啬之路,也是他的致富之路。纵观全文,虽然在描写穆太公如何吝啬、尤其是用荷叶盛粪这件事上,可以感受到些许讽刺意味,但渐渐到了文章末尾,作者还是让其发了家,不管是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还是当时流行这样的结尾,作者对这位吝啬鬼都有一定的喜爱之情,抱着一种可笑又可爱的态度。即使是在写穆太公面对牢狱之灾时的战战兢兢,似乎也透露着一种喜爱。
并且,在这篇小说中,吝啬鬼的个性不再片面、单一化,相比脸谱似的人物,鲜活许多。《世无匹》、《野叟曝言》等白话小说中,也都有吝啬鬼们的身影。但局限于作者的艺术水平和小说的类型,这类吝啬鬼们的形象就有些粗俗。由于文学艺术性不高,虽然人物特征比较凸显,但人物形象却难以成为典型。
(三) 个体吝啬鬼塑造的深层意义
明清时期,虽然封建制度逐渐加强,统治者仍然推行重农抑商政策,但经济水平却日益提高,甚至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无论是在重工业、轻工业、农业、商业,还是城镇化方面,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文化在此时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小说在明清时期迎来了蓬勃的发展,以此为载体的吝啬鬼们也因此得以以个体的形象出现。在手法繁多、结构复杂、作者读者庞大的小说体裁里,背景、情节信手拈来,人物自然也就有机会脱颖而出。
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经济、政治生活。吝啬鬼们大部分的身份是商人,吝惜钱财、富有的程度也令人咋舌。无论是白手起家,还是祖上积累,吝啬鬼可以说都是兢兢业业的创业人或守业人。在反映商人吝啬同时,也展现了他们聚积财富过程。虽然这类形象的出现,不是讽刺便是说教,但综合商人在文学作品中的高频出现,也从侧面反映了文人对商人态度转变中的迂回。
再者,这些吝啬鬼的塑造也丰富了文学史上的人物形象,可为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借鉴。
三 吝啬成鬼的严监生
在清代的文学作品中,出现了一部我国古代讽刺文学中最杰出的代表——《儒林外史》。而在这部不朽的作品中,也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最为典型的吝啬鬼——严监生。
前面无论是吝啬鬼群体,还是吝啬鬼个体,其最大特点就是吝啬、吝啬到夸张;而严监生的吝啬,是吝啬到真实,吝啬成鬼。其次无论是从表现手法还是思想程度上,严监生都有一定的高明之处。但他能成为典型与他出自《儒林外史》这部以讽刺科举制度见长的清代白话长篇小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 成功的艺术塑造
在明清文学所塑造的众多吝啬鬼的形象里,严监生无疑是其中的巅峰——吝啬成鬼。一个一生吝啬、吝啬至死,临死将最平常的个性,通过最简单的细节,发挥至极致的吝啬鬼。
严监生之所以会成为吝啬鬼中“活生生的这一个”,就在于成功的细节描写、卓绝的艺术塑造。“吴敬梓对人物的认识没有停留在道德的层次、文化的层次。这就是小说将情节、人物和环境三方面的描写融为一体依据,是小说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紧密结合的基础。”[7](P172)不同于笑话的极尽夸张,世俗小说刻意低俗,吴敬梓在塑造严监生时,既没让他有“鸦飞不过的田地”,也没让他过分盘剥一家老小的吃食。虽然嘴上说着舍不得买一斤肉,但也的确不是一味地吝啬。恰恰相反,严监生给疼爱的孩子箍着银项圈,为死去的夫人花费了五千银子。这在之前文学作品中,是难以想见的。
在表现严监生的吝啬上,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当初分家,也是一样田地”[8]( P59)(下同),严监生的胞兄严大位“白白地吃穷了”,而严监生却“家私豪富,足有十多万银子”。在表现严贡生的贪财蛮横、铺张浪费上,作者大挥笔墨,详尽地描述了他“上顿吃完了,下顿又在门口赊鱼”,甚至“端了家里梨花椅子,悄悄开了后门,换肉心包子吃”的生活。而与之相对比的严监生,也就是两句话概括了他的悭吝。虽然对于他的吝啬着墨不多,但越是详尽地表现严贡生的浪费,就越是能凸显严监生的吝啬。甚至于这种吝啬,不须赘言,也可以展现出来。在塑造严监生的形象时,作者没有让他陷入脸谱化的误区——吝啬就绝对地吝啬。相反,作者让他的个性十分地鲜活。其妻王氏生病时,“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而当他自己生病时,“初时撑著,每晚算账,直算到三更鼓。后来就渐渐饮食少进,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可见,对于家人,他没有像对待自己一样苛责。并且这病也是在睹物思人时患了的,说明他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样的写法让人物不再呆板,一成不变。反而更加贴近现实生活,更像现实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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