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总字数:10059字
摘 要
乡村叙事可谓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半壁江山”,在中国已然走过了一个多世纪的历程。研究新世纪小说的乡村叙事具有重大意义。通过分析范小青在乡村叙事传统中承接与创造,继而从乡村叙事双重角度即乡村叙事手段和乡村叙事内涵两方面阐释了范小青在乡村叙事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从而为范小青在文学史上正名。关键词:新世纪;范小青;乡村叙事
Abstract:
Rural narrative, which has subsisted more than one century in China, occupies half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The research of rural narrative in New-century fiction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By analyzing that she undertook and created in the tradition of rural narrative, it explains Fan Xiaoqing’s achievements in rural narrativ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ays of rural narrative and connotation of rural narrative, the so-called dual aspects of rural and narrative, so as to argue for Fan Xiaoqing in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
Key words: The new century ; Fan Xiaoqing ;Rural narrative
引言
乡村叙事在中国已经走过了一个世纪的岁月,经过了漫漫求索、不断发展、积极演变的历程,可以说中国的乡村叙事已经累积了丰实的经验教训,具有了内在的深厚的文学传统。“乡土中国”可以说占据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半壁江山”,成为中国文学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和精神家园,甚至可以说是渗入骨髓的精神气质。
本文在梳理了20世纪中国乡村叙事脉络的基础上,有了对于中国乡村叙事发展历程及内在传统的整体把握,继而更容易掌握新世纪乡村叙事的特征及文学渊源。其中选取了最能体现新世纪以来范小青乡村叙事成就的两部长篇《赤脚医生万泉和》和《香火》来具体描述范小青的乡村记忆。
本文研究对象《赤脚医生万泉和》及《香火》的作者范小青,勤奋高产并且有着不断求新求变的艺术追求,使得评论界一直对其有着关注。新世纪以来,范小青关于乡村叙事的书写较多,笔者选取了2007年出版的《赤脚医生万泉和》和2011年出版的《香火》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范小青一直以来笔耕不辍,创作颇丰,涉及的题材、体裁领域也很广泛。笔者之所以选择《赤脚医生万泉和》和《香火》,不仅仅是因为它们符合“新世纪乡村叙事研究”这个大的论题,更重要的是《赤脚医生万泉和》和《香火》最能够体现范小青乡村叙事所取得的卓越成就,更能体现范小青在新世纪乡村叙事方面的文学史地位。这两部作品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更加有益于我们对于范小青乡村叙事进行更深入更本质的研究。目前评论界较多地是就其有着高水平艺术水准的名篇研究,对其创作的评论和解读较为精准,但依然存在着诸如人物形象分析不够深入等问题,对其新世纪乡村叙事也没有系统的研究,对于范小青在文学史的地位也没有给予正名,这就是本文写作的意义所在。
一、范小青:在乡村叙事的传统中
为了更好地把握新世纪乡村叙事的特征以及文学渊源,首先需要梳理一下20世纪中国乡村叙事的创作及研究现状以及分析新世纪小说乡村叙事的现状,如此这般对于把握乡土中国的书写具有重要的意义。
20世纪初,有着悠长历史农业文明的乡土中国遭受了近代西方文明的巨大冲击,在那个风云动荡的年代,一批仁人志士救国图强,兴起了“五四”新文学运动。新文学运动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反封建,乡土小说理所应当成为了这一现实的“载体”。新文学运动叩开了中国封闭的文学之门,西方的文化被大量地翻译介绍过来,国外的乡土小说及其理论也被译介过来。这样,中国的乡土小说创作不仅有了现实的创作欲求并且还有了外来经验的借鉴。此外,作为中国大多数人口的农民和最主要存在形式的乡村与中国近代历史联系紧密,所以乡村叙事有着充足的写作素材和文学与生活关照的实际意义。作为写作主体的作家大多数是从乡村走来的知识分子,作为“地之子”对于故乡、乡村有着遥远而深刻的记忆,使得他们热衷于乡村叙事的书写。这一切,都造就了中国乡村叙事书写的繁盛,成为“文学乡土上的一朵永远开不败的花”[1]本文要探讨新世纪小说中的乡村叙事,那么必定要梳理下20世纪中国乡村叙事的创作及研究现状。中国乡村叙事开山者是鲁迅先生,丁帆先生曾指出,“鲁迅乡土小说的意义是多重的,仅就中国乡土小说史而言,鲁迅开创的现代乡土小说模式,是‘五四’乡土小说及其后的重要乡土小说作家和流派的被模仿式;鲁迅开掘的现代乡土小说母题是可不断播撒拓展但不可超越的母题”。[2]在鲁迅的影响下,涌现出了王鲁彦、许钦文、台静农、许杰、彭家煌等卓有成就的“五四”乡土小说家。废名的乡村叙事创作开了中国乡土小说“散文化”和“诗化”的先河,从20世纪20年代中期开始,在废名乡村叙事创作的影响下,沈从文、孙犁、周立波、汪曾祺、古华等人的创作都有着冲淡朴实的田园牧歌风格。丁帆在《中国乡土小说史》中指出“在‘五四’以来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上,如果说以鲁迅为代表的、以现代知识分子探索与改造国民性为特征的乡土小说形成了启蒙主义之一脉,那么,废名、沈从文、萧乾、汪曾祺等京派作家的以崇尚原始的文明形态、歌颂乡土人生、美化地域风景为特征的乡土小说,则形成了田园浪漫主义的另一脉。”其后,中国乡村叙事出现了多个作家群落和流派,如以蒋光慈、柔石为代表的“革命 恋爱”式乡村叙事,茅盾、吴组缃为代表的“社会剖析派”乡村叙事,以萧红、萧军为首的“东北作家群”,路翎为代表的“七月派”乡土小说,以赵树理为首的“山药蛋”派和以孙犁为首的“荷花淀”派等等。20世纪50至70年代,“政治入乡”给乡村叙事带来的“变调”式转变,巨大的政治意识形态作用于文本创作,使得乡村叙事的发展经历一个“变态”的时期,出现著名的“农村题材小说”创作高潮。[3]80年代初,在纷繁多变的文学思潮的推动下,乡村叙事的创作出现了伤痕、反思、改革乃至由此形成的寻根潮流,1987年以后,新写实乡土小说兴起。20世纪80年代,汪曾祺承续了田园牧歌式乡土浪漫,使得新时期的小说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直接影响了寻根文学和先锋文学的创作。进入新世纪以来,在乡村叙事创作繁盛的同时,与之相对应的理论研究也是长盛不衰。在乡村叙事理论方面开风气之先的是周作人,茅盾、郑振铎、王伯祥等人在与世界乡村叙事理论的对照中,也为中国乡村叙事的理论建树做出过巨大贡献。
范小青以淡而有味的小巷叙事成名,90年代小巷文学式微,范小青将目光投向日新月异的新现实,转向了官场叙事和底层叙事。虽然范小青的乡村叙事在之前的创作中已有端倪,但直到2007年《赤脚医生万泉和》的发表,才让人们真正意识到范小青开始认真地书写乡土中国,随后范小青又有《香火》、《我的名字叫王村》等长篇小说问世。新世纪,范小青将笔触伸至农民工题材,承接了乡村叙事的书写。在范小青众多作品中,《赤脚医生万泉和》和《香火》文本特征鲜明,很好地表现出了范小青乡村叙事写作的特色,更有力地证明了范小青在乡村叙事领域的建树。
《赤脚医生万泉和》和《香火》这其中一个是说“医”即关于农民身体的疗救,另一个是说“巫”即关乎农民灵魂安放。在《香火》的第四章西湾村村民代表给村庙法来寺的阎罗王菩萨找安放之处,香火与村民代表的对话:“代表,你抬错地方了,我们这是和尚庙,不是医疗站,你到后窑村找赤脚医生万人寿吧!” [4](p83)至此,我们发现《香火》故事的发生地孔家庄与《赤脚医生万泉和》故事发生的地点后窑村应该距离不算遥远。实际上,这不只是地缘上的巧合,作家如此安排,另有深意:《赤脚医生万泉和》中的“医疗站"和《香火》中的“和尚庙”,一个指向传统中的现代,另一个则指向现代的传统,他们在当代中国乡村恰恰微妙地指向身体和灵魂,这就几乎涵盖了农民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在当代文学史上还没有人像范小青那样从“医”和“巫”的特定角度来叙写当代中国乡村政治、经济、文化以及乡民们的身体和灵魂,这就显示出了范小青乡村叙事的深邃内涵。因此,选取这两篇代表性作品来探讨范小青在新世纪乡村叙事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具有典型意义。
既然要描述乡村叙事,首先就要厘定“乡村叙事”的概念。关于叙事,童庆炳先生在《文学理论教程》中指出,叙事就是用话语虚构社会生活事件的过程。如此这般,笔者认为乡村叙事的概念就具有了两个方面的内涵:一是叙事的手段策略;二是讲故事。进而,乡村叙事即指讲述乡村故事的叙事策略或是泛指讲述关于乡村的故事。
二、现代与传统的交融:范小青的叙事艺术
范小青在《赤脚医生万泉和》和《香火》中显示出了其高超的乡村叙事手段。在这两部长篇小说中,范小青运用独特的叙事手段对人物形象进行塑造。《赤脚医生万泉和》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也即所谓的内聚焦叙述。这样的叙事视角叙述者通常是作品中的一个角色,因而叙述焦点移入作品中,成为内聚焦。范小青在《赤脚医生万泉和》中第一次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引起了评论家们的关注。认为,首先作家一般采用“零度情感介入”的纯客观叙事,首次使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加之,主人公万泉和是一个脑膜炎后遗症患者,类似于小说史上的“愚人视角”或者说是“病残视角”。有人甚至说万泉和可以与辛格笔下的吉姆佩尔相媲美,通过万泉和的视角观照乡村生活百态给人带来陌生化的阅读效果。 也有人认为这样“使整个小说的语言呈现出某种口语化的特色,尤其是在一些具有冲突性的场景中,叙述更是呈现出某种戏剧化的审美情调。”[5] 《赤脚医生万泉和》里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运用更使得万泉和这个人物形象极富魅力。很多时候,小说并不是通过强化事件冲突,激化人物之间的矛盾来刻画人物的,而是通过主人公的自我叙述来凸显人物的自我冲突,这样就更加强化了万泉和的内在品质。读者通过“笨拙而简单”的万泉和的自叙,时时能够感受到这个人物身上所闪耀的人性的光辉。“我总是看别人的优点多于看别人的缺点” [6](p99),“我要是不给他们看病,就没有人给他们看病了” [6](p143)于是,我们看到了这个看似愚笨的人的大智慧。由此,范小青塑造了一个有着善良本分孝顺等传统美德的人物,这也彰显了中国古老乡村的传统道义,也是对乡村叙事的一次复归。
《香火》表面上似是第三人称纯客观叙事,叙事者仅仅向读者呈现人物的言语行为,不进入人物意识,也不做任何评价,是一种冷漠旁观的叙述。也被称作是外聚焦叙述。但实质上因为文本充斥着各种语言的交锋,所以强化了人物言语的作用,从而透露出叙述者对于人物形象塑造偏向。《香火》类似于古代的禅宗公案,故事的背景和戏剧化冲突被淡化,充斥着人物的对话,有偈语、童谣、乡间粗俗俚语等各种语言形式。通过各个人物的言语,人物的形象塑造也凸显了出来,如大师傅的简约从容、二师傅的平庸愚拙、爹的宽厚软心、母亲的歇斯底里等等。
《赤脚医生万泉和》中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运用妙处自不多言,其实,万泉和也可认为是内叙述者。内叙述者指故事内讲故事的人,换句话说,故事中的人物变成了叙述者。[7](p44)万泉和作为内叙事者,他既是故事的观察者又是故事的参与者。作为故事的观察者,读者的视野随着他的目光而转移,跟随他一起观看中国乡村生活的百态;作为故事的参与者,万泉和可以适时地与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关系,实施干涉,这样万泉和联通他所观察的世界之间的双向互动就呈现了出来。文本中出现了四次叙述上的干预,如“这是后话”的预叙手段来打断万泉和的文本内叙述,从而改变情节进程。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文中经常出现第二人称呼告语“你们”。这样便设置了文本“内在”读者,使得读者感到身临其境,又亲切感。《香火》叙述视角的选用上文也已阐述,现在探讨《香火》向我们呈现的留白,也就是说读者要发现空白,所谓“空白”即指文本中未呈现的部分,它是文本结构中的“无”,空白的确定与实现依赖于文本与读者的交流。[8](p234)《香火》全篇充斥着神秘感,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个叙述者是谁,即整个事件的真相我们已无从可知,比如说,香火是生是死,如果真的死了,那死因又是什么等等问题都是一个谜。这未解之谜就是《香火》给我们所呈现的留白,这更能引发读者思考也增添了文本的艺术魅力。
事实上,新世纪以来乡村叙事的写作者们对中国文化现实有着全面把握,他们以健康自信的创作心理,对中国经验进行全球化的表达,对全球化的大背景下进行本土化的书写,突出表现为对中国古典趣味的继承和发展。 范小青在积极借鉴国外现代叙事手段的同时,其在乡村叙事的书写中也巧妙地承接中国古代文学底蕴。
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特别是明清以来的小说大多配有插图,插图不仅可以使得文本鲜明生动,而且有时更是与文字相辅相成。插图与文字相互镶嵌相互融合,是文本有机的组成部分。《赤脚医生万泉和》以“看图说话”开始,小说先是配了一张插图,然后描述“有了这张图,你们就可以很方便地找到我的位置。”主人公万泉和“大智若愚”地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给读者以清晰生动的空间感和画面感。整部小说共有五个看图说话,这样不仅框定了故事发生的大致空间而且也使得读者易于捕捉到乡村政治的历次变化。可以说,这是范小青对于古典文学传统的一次继承。
《香火》的创作更是范小青对于古典趣味的一番炙热追求后形成的杰作。有评论说,《香火》可以媲美中国文化史上任何一件“禅宗公案”。禅宗公案是佛教禅宗用语,是指佛教禅宗在接引参禅学徒时所作的禅宗式的问答形式,或某些具有特殊启迪作用的动作等。范小青被评论家成为是“当代世情小说之翘楚”,也有研究者认为范小青的创作与明清的世俗小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确,范小青式的“新写实”是当代现实主义和中国古典主义的交融。《香火》通篇充满着浓郁的禅理、禅趣、禅意,深得古典趣味。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古典趣味的营造,主要是由小说中大量充满妙趣横生、机智多变的人物对话构成。如,香火道:“庙都给封了,我都无处藏身了,你还不迟?”爹仍然笑道:“庙封了也无妨,你家佛祖说,参禅何须山水地,灭却心头火亦凉。”文中类似这样的偈语俯拾即是。这样便使得文本充溢着禅意,也使得小说具有浓厚的传统的味道。
作为当代世情小说的圣手,范小青在《香火》中将中国古典世情小说语言的承接做到了极致。《香火》中不仅有充溢着禅意的偈语;还有乡间俚语俗语,如老屁的言语;民间童谣,如“老虎吃公鸡,公鸡啄蜜蜂,蜜蜂叮瘌痢,瘌痢扛洋枪,洋枪打老虎。”等;更有充满古典文言味道的语言,譬如“且跳且唱”、“好生生气,正欲上前”、“遂奇道”等等。语言形式多样,充满古典趣味。
三、真实与荒诞:范小青笔下的乡村世界
美化、纯化乡村世界一直在20世纪的乡村叙事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自废名发轫,经沈从文、汪曾祺等人发展而来的乡土浪漫派“田园牧歌”式的乡村叙事是这一美学追求的重要实践。新世纪以来,中国现代化进程加快,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发生着急剧的转变,乡村世界各方面也在经历着前所未有过的变化,乡村叙事呈现出了诗意祛魅浪潮。乡村世界不再是陶潜、王维式的“世外桃源”,而是破碎化不完整的乡村现实。文学创作上出现了一批所谓“小叙事”、“破碎化叙事”、“琐碎化叙事”等创作潮流历史的宏大性被消解、乡村世界的整体性被打破,破碎现实的真实性得以充分表达。[10]在这样的情况下,《赤脚医生万泉和》是通过万泉和的视角来写后窑村几十年的医疗事业,而并不直接写“文革”、“改革开放”这样宏大的历史事件对于一个小乡村的影响,只透过一个“愚人”的视角来写乡村世界的一个方面,消解了宏大的历史叙事。《香火》也只是在写一个发生在孔家庄的村庙太平寺围绕着主人公香火发生的似真似假、亦生亦死的故事,小说淡化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只专注于写太平寺和香火的故事,从而消解了宏大的叙事模式,形成有自己独特风格的乡村叙事模式。
《赤脚医生万泉和》和《香火》都描绘了贫苦落后的乡村世界,展示了日常生活下的乡村百态,也刻画了生动丰满、复杂多样的人物形象,也彰显了传统乡间道义。作家通过描写日常真实的生活场景,写尽了乡村苦难,将宏大的叙事寓以日常生活,使得乡村世界褪却了诗意。范小青通过这两部长篇的容量对中国乡村苦难进行了多元全面的诠释。
简单地说,《赤脚医生万泉和》涉“医”、《香火》涉“巫”,在范小青的乡村记忆中,乡村生活的很多方面都是围绕着这两个问题建立起来的,这样乡村叙事中关于乡村苦难的书写就有了异乎“政治”和“无常”之外的表达途径。当然这也并非是说这两部作品无关乎“政治”和“无常”,比如说,政治方面,《赤脚医生万泉和》中有裘二海、裘雪梅、裘幸福等人乡村政权的更迭,主人公万泉和的行医历程几乎每次都与乡村政权有着直接或间接千丝万缕的关系;《香火》中胡司令、孔万虎为首的“革委会”对于太平寺的破坏、以及后来孔万虎带人到阴阳岗掘祖坟乃至在孔万虎的帮助下香火重建太平寺等等反映出乡村政治对于乡村生活的影响。“无常”方面,《赤脚医生万泉和》中的主人公万泉和,他一心只想做木匠,可是命运无常,他却只能在各种力量的胁迫下做着自己的赤脚医生;《香火》中全篇充满着禅意的书写,更将“无常”展露无疑。这样,范小青不仅在“政治”和“无常”方面来书写乡村苦难,更是将笔触触及“医”和“巫”。
在《赤脚医生万泉和》中,范小青并没有把主人公万泉和塑造成一位妙手回春的医药圣手,反而是一个有着脑膜炎后遗症的心智不全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承担起了后窑大队的生老病痛的重任,这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乡村医疗体系的不完备,农民看病难的问题。而且小说中提到了流行于农村的各种各样的病,譬如,肠胃炎、肝炎、外伤、哮喘、食物中毒等等,如此这般便强化了作者对于乡村苦难的书写。《香火》表面上写的是“太平寺”、“和尚”、“香火”关于佛教的故事,特别是贯穿整个文本的玄幻手法,但实质上流传于中国乡间的佛教,几近于“巫”,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佛”。在中国乡间,与其说人民信佛,倒不如说是人们敬鬼。因为人们经历了太多人生中的苦难,所以心中有所敬畏;因为人心有着太多的欲念,所以心中有所祈望。禅宗学说其实是一种生命学说,禅宗伦理的中心就在于形成一种超然物外,一切皆真的生活意识和人生态度。[9]从另一个侧面可以窥见正是因为有了苦难,所以乡间大兴佛教。从范小青的这两部长篇可以窥见乡村世界真实细致的方方面面。
不仅如此,范小青用这两部长篇也对乡村进行了荒诞化的书写。加缪认为,“荒诞存在于人,也同样存在于世界。它是目前为止人与世界之间唯一的联系”。 [10]也就是说,荒诞是永恒存在的,是生活的常态。《赤脚医生万泉和》在荒诞与幽默中体现人类生存的真实处境,具有浓厚的荒诞色彩。愚人视角的使用就极具荒诞性,在这样一个脑膜炎后遗症患者的眼中的世界必然也充满着荒诞,而且主人公万泉和的生存境遇也一直处于荒诞之中。后窑村人的生老病痛的责任肩负在一个“愚人”身上,不禁让人唏嘘荒诞背后深层的悲剧感。《香火》写的不仅是一个佛教故事,更是一个有着穿越幽明两界的玄幻笔法的故事。讲述了在文革时期乡村少年孔大宝因吃了棺材里的青蛙,被鬼附体,于是被母亲厌弃,无奈之下父亲送他入村庙太平寺当香火发生的一系列荒诞事件。作为小说主人公的香火生死不明,身份扑朔迷离,死因语焉不详。在这种情况下,香火在此期间所经历的事情真假难辨,人鬼不分。值得注意的是《香火》中人间与鬼界的两相对照,人的世界有纷争,有政治强权,人与人之间关系较为冷漠。鬼的世界反而有温情,有信仰,有对承诺的践行。人鬼世界的观照,使人产生一种历史与现实的虚无感和荒诞感。
范小青笔下的乡村世界褪去了原有的诗意,回归于平淡的乡村日常生活甚至是饱含苦涩的回忆,同时范小青又以自己的方式消解了宏大的历史叙事,形成自已的风格对乡村进行荒诞化的书写。
范小青笔下的乡村世界真实与荒诞并存。那么这一个个乡村故事背后所隐含的深意又是什么呢?其实,文学说到底是关乎人的学问,从人类学、社会学的角度来探讨文学似乎会更加周全。《赤脚医生万泉和》中比较强化乡村政治的淫威,主人公万泉和的赤脚医生命运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乡村政治的“胁迫”下主宰的。乡村政治之于乡村生活犹如骨骼之于人体,乡村政治对于乡村生活意义重大。小说的主人公万泉和虽然心智不全,但却是“至善至孝”的代表,小说也塑造了朴实善良的人物如曲文金、万里梅等,这些都传达出了古老中国乡村的传统道义,凸显了民族文化人格。
《香火》讲述的是乡村世界民众的信仰与乡村政治生活交汇碰撞的故事,小说描绘了乡村政治对于民众日常生活特别是民间信仰粗暴干涉。范小青在《香火》中再次关注乡村政治,表明范小青依然意识到乡村政治对于乡村生活的重要意义。此外,《香火》也反映出传统的宗族、寺庙对于中国乡村的重大意义。乡民植根于心底的强烈的宗法制观念根深蒂固,使得以此为生存基础的,与中国本土宗族崇拜紧密结合的佛教与鬼文化都受到了荫庇。比如说“从前村上死了人,若是姓孔的,都往阴阳岗去,若是外姓人,上不去阴阳岗” [11](p56)表明了乡民们的宗族观念。又如,在大队长三官的组织下,人们巧妙地使得村庙太平寺和祖坟阴阳岗免受灭顶之灾。这两部作品显示了范小青对于乡村世界以乡村政治为代表的力量与以乡村宗法制为标志的传统之间关系的深刻把握。
结论
长期以来,虽然范小青勤奋高产,妙笔生花,风格成熟稳定,声誉日隆,无疑是当代一位优秀的作家,评论界对其也保持着一定的关注,但范小青始终没有成为饮誉文坛的大家,没有形成自己的文学地盘以打造牢不可破的文学城堡。追究其缘由,笔者认为主要是范小青自身的文学个性致使她并不能开风气之先,也不能成为某种文学风尚的集大成者。这最终导致了范小青及其若干作品的名字只能出现在某些文学史著的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也就是说评论界没有给予范小青充分的关注,文学史也没有给与其正名。
本文首先梳理了20世纪中国乡村叙事脉络,然后关照了范小青在乡村叙事传统中立场。接着从现代与古典的交融凸显出范小青高超的乡村叙事手法,又从真实与荒诞的融会中窥见范小青乡村记忆中的世界。这样,就从乡村叙事手段和乡村叙事内涵两方面具体阐释了范小青在乡村叙事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继而为范小青在文学史上正名。
当然,本文依然有许多有待研究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范小青作为一名优秀的乡村叙事作家,但长期以来在文学史上并没有享有与成就相对应的声誉?另外,范小青新作《我的名字叫王村》也有待于从乡村叙事角度来研究。这一切,有待于进一步地讨论。
参考文献:
[1]鲁枢元:《lt;理性的消长——中国乡土小说综论gt;·序》,中原农民出版社,1989 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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